第十三章 老瘫流产记(二)
县计生委的领导和医生见怪不怪了。碰到全县计划生育运动时,院子里哭爹喊娘的、寻死觅活的,无奇不有。你没有闲心去管这个,就算你有闲心,也帮不了什么忙,所以,此时下班的人员,谁也不搭腔,任凭强硬书记的发泄。谁能解决这个问题呢?谁会当一个傻瓜呢?这里只能遵循老子的无为而治的原则,只有让强硬书记的发泄自生自灭,院子里才清静太平。反正强硬书记不是骂他们,他们自然唱歌开心,跳舞快乐,睡觉香甜。
“书记,我们回家吧。”司机轻声劝道。他本来见多识广,但平时是为民运货、为民办私事,没有这么复杂。他想不到为官办事时,反而怪事多多。他没有什么话安慰强硬书记。
“我不会死在这里,我要回家!我应该回家。好,我们就回家吧。”强硬书记愤怒地说。
老穷被这场面吓得浑身发抖。他从来没有见过强硬书记发这么大的火。他也想不到村干部这么难当,想不到村干部也遭遇这样尴尬的事情。他认为村干部是官,官比民强,办事一定比民顺利,想不到却如此。这个穷困潦倒的老头,没有任何言语,在回家的车上心里一定有所感慨。
过了几天,乡党委政府的领导知道了此事。
“什么?老瘫没有流产?”无原则书记和捞一把乡长得到消息,都发了脾气。
“都怪不顺眼干部办事不力,否则,老瘫流了产。”疑心主任听到无原则书记发脾气的消息,迅速向无原则书记汇假报,以便推卸自己的责任。
“你工作得很好,一定要想方设法让老瘫流产,决不能使我乡出现计外胎。对工作不负责的不顺眼干部要作严肃处理。”无原则书记板着脸说。
疑心主任按照无原则书记的意见办,扣发不顺眼干部的工资20元,其车费、电话费也不予报销,并在全乡通报批评。
不顺眼干部听到这一处理意见,气得直跺脚。但他没有办法,只是在心里骂道:“真他妈的倒霉,我辛辛苦苦地工作,反而落个扣发工资及通报批评的下场。乡书记,你的党性何在?乡书记,你的正义何在?”
疑心主任又打电话给桃树责任区的不表态书记:“书记,老瘫不流产,最终是你责任区的责任。无路村的村干部出了力,但工作力度不够,没有完成工作任务,你区要加大力度,坚决把老瘫的计外胎流下来。”
“这个……叫我怎么办呢?你知道强硬书记的犟脾气,谁能惹得起他?”不表态书记为难地说。
“下级服从上级吧。强硬书记即使比金刚石还硬,也是一个下级,也是你书记手下的兵。你要做好他的工作,一定让老瘫流产。”疑心主任奉承地说。
“让我试试看吧。不过,需要一定的时间。”不表态书记的态度不鲜明。
“一定要抓紧时间。现在,给老瘫流产大概不会出现问题;如果胎儿再大一些,流产就困难得多,到那时,县计生委的医生不敢给她流产,就有麻烦了。再说,无原则书记已知道了此事,他态度鲜明地表示一定要在明天让老瘫流产。”疑心主任口气转硬。
“好……好……”不表态书记吞吞吐吐地说。
不表态书记立即找表面静区长商量,区长也感到很为难。找谁去搬上坡石头?搬上坡石头既费力,弄得不好又伤身。他们真的感到左右为难。
“找无脑专干吧。他是专干,就应该一马当先。”表面静区长和缓地说。
“那当然。还派谁去协助他?”不表态书记轻轻地有所顾虑地说。
“找到他后,征求他的意见,再决定派谁去。”表面静区长平静地说。
于是,表面静区长骑着摩托到村上去找无脑专干。无脑专干被找回后,不表态书记等三人在办公室议论老瘫流产之事。
“书记,让我去处理此事真的不合适,上次我去无路村找强硬书记,强硬书记就对我耍态度。如果再派我去,就会形成水火不容之势。”无脑专干慌忙说。
“都怪疑心主任、只同情所长不担担子。如果给老瘫解决手术费,不就解决问题了吗?现在要我们去搬上坡石头,真是费力不讨好。”表面静区长愤愤不平。
“我也是这样想的。但是,老瘫属于我责任区的计生对象,不让她流产,生了计外胎怎么办?现在,我们不要责怪谁,我们只有把工作做好,才能向党委政府的领导交差,无原则书记要求我们明天一定要让老瘫流产。否则,我们两人会被就地免职,无脑专干会被就地下岗。”不表态书记严肃地说。
“时间这么紧,只有无脑专干你亲自才能解决问题。因为你熟悉这个对象,又专管计生工作。没有谁比你更合适。”表面静区长一本正经地说。
“我……去……实在……不合适,领导们,你们安排其他的人去吧。”无脑专干推辞着。
”区长,你是行政领导,又主管计生工作,就由你与无脑专干一起去吧。”不表态书记征求性地说。
“叫我去?书记你不会是老糊涂了吧。我信仰的是老子的无为而治的思想,哪能要我‘有为‘呢?如果有辱使命,那不出了我堂堂区长的丑吗?你真毒——不表态书记,常言说‘党领导一切‘,你是责任区的一把手,那你为什么不去呢?你怕强硬书记当众羞辱你吗?你就不顾强硬书记更会羞辱我吗?难道我的人格与尊严就这么不值钱?你真狠——不表态书记,常言说‘党起先锋模范作用‘,你不带头谁带头?你怕出丑谁出丑?我表面静区长不是一盏省油的灯,我不会上你的当。”表面静区长心里暗暗地想,但不敢当面顶撞,只好微笑着说:“书记,老瘫的流产是我义不容辞的工作,我应一马当先,不需领导吩咐也应做好这项工作,但我明天要去乡政府开农业工作会议,没有时间去搞计生工作。还是由其他人去干吧。”
“你要去开会?除了你们,还有谁能做好这项工作?”不表态书记优柔寡断地说。
“由你们去,最好。完成不了这项工作,一可证明你们的工作能力差,二可证明这项工作的难度相当大。”表面静区长暗自想着,于是建议说:“书记,由你亲自挂帅,与专干一道去,一可证明我们加大了力度;二可压住强硬书记的火气;三可一鼓作气地完成任务;有这三方面的优势,由你们去最合适。”
“明天,我也有重要的会议,否则,也不会召集你们来讨论此事。专干,你愿意叫谁与你去?”不表态书记再次征求意见。其实,他明天要陪无原则书记去钓鱼。
此时的无脑专干,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急得团团转。“一定要安排我去,我可没有这个能力。天啦,谁能拯救我?想我堂堂的财政局副局长的儿子,又是无原则书记的堂侄子,居然碰上这么倒霉的事情。我的父亲若未退休,我就会被安排到财政所,哪会轮到我来做这份低声下气的差事呢?”无脑专干的心里慌乱得很,脑袋在快速地思索对策。
此时的表面静区长洋洋得意,庆幸自己的小诡计得逞。“明天上午开完会后,要与一个村长打牌,我岂错过这个机会?打牌是幌子,行贿是实情,既饱肚子,又鼓袋子,还可得乐趣,我为他多拨点灾情减免,双方互惠互利,何乐而不为?哪里会去搬上坡石头?即使无原则书记指名要我去,我也要用逃遁法,安排其他干部去替死:若他完成了任务,功劳自然算在我的头上,若他完不成任务,只能说他没能力。老子啊老子,我诚心诚意地感谢您的无为而治的思想,它使我少走弯路,直达自己的目的地。”表面静区长为自己的聪明才智自豪,但他的外表平静如水,心里甜美无比。
正在他们沉默的时候,电话铃响了。不表态书记接电话。
“喂,是不表态书记吗?明天要开计划生育会,请你通知无脑专干参加。关于老瘫流产之事,无原则书记打了硬招呼,一定要在明天到位。你们责任区其他所有干部出洞,坚决要完成无原则书记下达的硬任务。”话筒里传来疑心主任柔和的声音。
“开专干会?我们正在研究老瘫流产之事。”不表态书记轻声回答。他挂上话筒后,把电话内容告诉他俩。
“就派爬不上先生和幼稚干部两人去吧。”表面静区长一听完不表态书记的话,就果断地说。
“派这两人去?爬不上先生虽然工龄长,但不善说话,我肯定他没有这个能力,幼稚干部太年轻,没有工作经验,他俩去,一定完不成任务。无原则书记怪罪下来,谁担当得起?”不表态书记分析着,焦急着。
“我认为这个安排最好,他俩去最合适。爬不上先生在政治上没有作为,工作了十年还是一个一般干部,说明他没有靠山,没有后台会重用或提拔他。让他去出丑,让他去碰一鼻子灰,没有人会为他鸣不平,乡政府党政领导会更加认为他无用和工作能力差。要幼稚干部去,是为了锻炼他,让他的菱角磨一磨,让他见见世面,增长见识。就算他受点委屈,他的退休的副县长舅舅绝对不会责怪我们。”表面静区长侃侃而谈。
“也只有这么办了。爬不上先生是一根老油条,即使强硬书记损伤他的自尊心,羞辱他的人格,他也只好暗自去流泪,不会像有靠山的其他干部一样去找乡党委政府领导诉说遭遇,让领导们怜悯他。不过,依照邓公‘尊重知识、尊重人才‘的指示精神,看在他有大学文凭的份上,我建议把他推荐为预备党员培养对象。即使工作任务没完成,我们也不能全怪他;这么复杂的工作,只有得到无原则书记的重视,及早解决老穷家的实际困难,才能把工作落到实处,让老瘫流产。”不表态书记恍然大悟地说。
会议就这样结束了。
到了晚上,各干部从村上回到责任区。吃罢晚饭,表面静区长把爬不上先生和幼稚干部叫到不表态书记的办公室。
“明天有一件光荣而艰巨的任务交给你们。”不表态书记轻描淡写地说。
“好啦。”爬不上先生不知有阴谋诡计,爽朗地说。
“无路村有个名叫老瘫的人要流产,总支委安排你俩去完成这项任务。”不表态书记轻声说。
“这件很简单的事情,我们能完成。”爬不上先生不知事出有因,不假思索地说。
“早几天,强硬书记和顺从村长把老瘫送到乡国策楼和县计生委,由于老瘫无钱,医生没有给她流产。你们去完成此项任务,等于是搬上坡石头,任务艰巨啦。”不表态依然平静地说。
“有此事吗?那我感到很为难。”爬不上先生惊讶地说。
幼稚干部一言不发,他对此事的完成采取无所谓的态度。他想,完得成也好,完不成也好,都是一回事。因为他刚参加工作,不负主责,只起辅助作用,有功劳轮不到他,无功劳也得不到非议。爬不上先生一直不知幼稚干部与无脑专干去过老瘫家,更不知事情这么复杂,所以懵懵懂懂,就像盲人分不清白昼和黑夜一样,随口答应了不属于他份内的工作。
“无原则书记明确指示,要在明天完成老瘫流产的任务。我、区长和专干都要去乡政府开会,所以把此项工作任务交给你们去干。阿爬,你的工作能力很强,又是预备党员的培养对象;幼稚干部有冲劲,你们相互配合,一定能完成任务。”不表态书记连哄带骗。
“明天,你们的工作步骤应这样:先找强硬书记,他兼任村信用会计,有的是钱,说服他借150元给老穷;然后找顺从村长,要村长带你们去找老穷;找到老穷后,要老穷向强硬书记借款。这样,问题就迎刃而解了。至于车费,也要设法由村委解决。当然,只要你们先诓骗村干部租来车子就行了……”表面静区长慢条斯理地安排。
不等区长说完,爬不上先生揶揄道:“强硬书记是容易受骗的吗?你不知道强硬书记的为人吗?他怎么会听我的话?你说得轻巧,恐怕我做起来很难。”
“流产是老瘫应尽的义务。如果她是正常人,就不必由我们出面。正因为工作有难度,总支委才安排你们去。我说过这些工作光荣而艰巨,你不按区长的工作步骤去做,那你就按自己的思路去完成这项工作,明天在中午十二点钟之前,把老瘫送到乡计生办,我、区长和专干在那里等待你们。”不表态书记不悦地说。
会议就这样不欢而散。爬不上先生窝着一肚子火,心想,什么光荣而艰巨的工作?别人完成不了的工作被说成是工作有难度,我爬不上先生完成不了的工作被说成是工作没能力。这个世界常常出现指鹿为马的事件,也常常出现黑白不分的人物。但是,你有想法也好,心怀不满也好,明天的工作还得去做,即使上刀山下火海,你也不能不去,因为你没靠山。如果你有靠山,领导就会安排你去做一些轻松舒适又能得到好处的事情。
第二天早饭后 爬不上先生和幼稚干部骑自行车去无路村。路上,他们考虑着工作步骤,但没有想出好办法,就只好按照邓公‘走一步,看一步‘的思想去做。
到了无路村,他们正遇上强硬书记和顺从村长带领村民在修公路。
“书记,你们修路?”爬不上先生礼貌地问。
“当了这个草帽子官,就没有办法。幸而今年是暖冬,天气晴朗,不然,你们到我村来,一定会满裤子沾上泥。过一个月就要过年了,还不抢修公路,更待何时?如不修好路,群众会骂娘的。”强硬书记板着脸说。
这个强硬书记这么不友善,叫我的工作怎么开展?爬不上先生的心里忐忑不安,就像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他想,没有办法,厚着脸吧!
“书记,我们今天来,是关于老瘫流产之事。请你协助这一工作。”爬不上先生柔和地说。
“关我屁事。我要修路,没有时间。”强硬书记生硬地说。
“书记,你村的计划生育如果出了问题,那你也有责任。”爬不上先生想以责任心说服他。
“我有责任?我有天大的责任!我犯了罪,你们抓我去坐牢。”强硬书记气愤地说。
“书记,我们平时无冤无仇,你今天为什么对我发这么大的火?我们是领导安排来的。”爬不上先生不悦地说。
“什么鬼领导?你们就叫鬼领导来吧。”强硬书记大声地嚷着。
强硬书记当着修路村民的面羞辱爬不上先生,爬不上先生的脸顿时涨得通红,他真想与强硬书记对骂一番,但为了不使矛盾扩大,他耐着性子。他真的不明白强硬书记的素质这么低、火气这么大。他当众受辱,恨入地无门。“都怪自己没靠山,都怪自己的命不好,碰上这么倒霉的事情。”他的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的味道一齐涌来,汇集成泪花。“我不能哭,我不能哭!男儿有泪不轻弹。”他暗暗地叮嘱自己。他强忍着不哭出声来,但有几滴泪水从脸颊上滚落下来。他立即转向无人的那边,快速地用食指把泪滴抹干。
“顺从村长,你是村计生专干,是村计划生育第一责任人。你村的计划生育如果出了问题,你就有一定的责任。还是你与我们一起去老穷家吧。”爬不上先生轻声说。
顺从村长一听到此话,就想与爬不上先生一起去。他不会责怪爬不上先生,因为爬不上先生没有错。正在他犹豫不决地要跟去时,强硬书记大声斥责:“村长,不要理他们。管他妈的领导安排来的,管他妈的计划生育,一切都不要管。我们修路要紧。他们吃饱饭没事干,不知当村干部的工作辛辛苦苦。过年的时候,在外打工的人们回到家乡发现路不好走,他们是会骂我们的娘的,我们还是以修路为当务之急。”
爬不上先生气愤得很,恨强硬书记不通情理和不分场合。尽管爬不上先生不是一个领导干部,而是一名没出息的一般干部,但他毕竟是政府中的一名有正规大学文凭的工作人员。强硬书记不应这么直截了当地指责,而应转弯抹角地批评,因为爬不上先生的脸皮很薄,经不起这么大的打击。
但站在强硬书记的角度,他没有气吗?他这么负责,这么为民着想,却碰到不能为他排忧解难的领导,致使事情办得如此糟糕,有损他的尊严。他想,他以后在村里的威性何存?他在群众眼里的威望何在?本来,村干部为群众办事去乡政府找领导越易办成,村干部的威望就越高。如果村干部去找乡领导,乡领导连理都不理,那么村干部不就是一个一般村民吗?强硬书记越想越气愤,越想越不解恨,他恨不得立即把爬不上先生等两人赶出无路村。他想是如此想,但未付诸行动。他又想,鬼领导若来,也一定要骂他个狗血淋头。
顺从村长左右为难。“跟谁去?跟谁去?计划生育是国策,实行一票否决,如果村上出现了一个计外胎,即使其它工作做得最好、最出色,那么也是一个后进村,一年的工作等于是白干,并且,我们就会被就地免职。村干部的工资是由乡政府统筹的,资金现在还在乡财政所,强硬书记难道不要工资了吗?”顺从村长踌躇着、思考着。尽管强硬书记在斥责,但他仍感到进退两难。
“计划生育搞不搞,不会死人。路不修,天一下大雨,泥湿路滑,可能导致死人。村里修路比搞计划生育重要。”强硬书记见顺从村长犹豫不决,粗暴地说。
爬不上先生气得脸色惨白,气得不知说什么为好。他心里想,如果完不成任务,那么上级领导会说他工作能力差;如果去完成任务,那么白白地受了这场羞辱。爬不上先生怎么能咽得下这口恶气呢?“让领导也来受受这种罪吧。反正老瘫不流产,生了计外胎,会被就地免职的不是我阿爬。”他一边想,一边思考退路。
修路的群众哪里见过官与官斗?一边是村官,一边是乡官,村官理直气壮,乡官理屈词穷。他们暗暗冷笑:“爬不上先生真是无用的乡官。”
“什么鬼国家干部?原来是草包两个,让强硬书记骂得够呛,骂得狗血淋头。”一个村民鄙夷地说。
“这两个干部肯定是临时人员,怎么不说一句话?”一村民猜测道。
“这两个干部肯定是拉关系走后门进来的,可能只读过小学,在乡里混饭吃的。”另一个村民猜测道。
“强硬书记真是人民的好村官,敢于与贪官污吏作斗争。”一村民赞扬道。
“强硬书锄强扶弱,不畏权贵,真是为人民服务的好官。”另一村民赞扬道。
“如果我是乡里的官,就一定要撤销强硬书记的职务。”一村民抱不平。
“下级服从上级,强硬书记连起码的组织原则都不知道,称得上是一个好书记吗?”另一村民也打抱不平。
就在群众议论纷纷之际,爬不上先生强压心中的怒火,悄声问幼稚干部:“我们怎么办?”
幼稚干部迟疑一会,愣愣地说:“听从你领导的安排。”
爬不上先生哭笑不得地说:“如果我们回责任区,那么群众会说我们是夹着尾巴逃跑,领导会说我们工作能力差;如果我们直接去老瘫家,那么找谁去带路呢?”
“你分析得对。那我们直接去老穷家。我上次去过,知道路径。”幼稚干部回答。
“好,我们不稀罕村干部去。我们直接去吧。”爬不上先生无可奈何地说。
他们不管强硬书记的态度怎么样,也不管群众的讥笑,就骑着自行车走了。他们的耳里,传来强硬书记略带歉意的声音:“爬不上先生,我刚才不是对你们发脾气,而是咒骂乡政府的党政领导。”
他们骑了约十分钟,幼稚干部指着几间茅屋说:“那是老穷家。”
“啊?那里住着人?不对吧,那里是猪圈。”爬不上先生惊讶起来。他一看:茅屋土砖,饱经风霜,似千年古迹;破衣烂裤,缝缝补补,如百岁垃圾。真个是:灰尘霉苔荒径,低檐土墙茅屋,凄风惨云苦雨,数个春秋,久久围绕此家。
爬不上先生又惊又怕,惊的是这家太贫穷,怕的是房倒会伤人。他们走进屋,只有几只瘦鸡在啄猪食。
“老穷,老穷。”幼稚干部大声喊,但没有人回答。房子里,有几条旧凳,上面沾满鸡粪和灰尘,他们不敢坐。
他们走出房,到四周找找,又问问邻居,无人知道老穷的去处。过了许久,老穷背着一篓野生猪食和菜叶回家了。
“老穷,我们找你找得好苦,你现在终于回家了。”幼稚干部带着幽默的口气说。
爬不上先生再次又惊又怕。惊的是,老头体衰有**;怕的是,老头难受风和雨。只见老头:步履维艰兼蹒跚,满脸皱纹露疤痕;白发凌乱显肮脏,目光呆滞少生机。
老穷目光呆滞地望着他们,半晌不说话,然后漠然地走进家里。
“老穷,你不认识我?”幼稚干部大声问。
“我……,你……是……问我?”老穷显出很害怕的样子,颤抖地说:“他们……都嫌……我……脏,从来……不……走进……我家,也……不……与……我……说话。你们……你们……是……谁?”
“我们要送老瘫去流产。”幼稚干部简洁地说。
“要……要……流产,我知道……,但……我……我……没有……钱。”老穷结结巴巴地说。
“你快点去亲戚家借钱。”爬不上先生严肃地说。
“去哪……哪里……借钱?”老穷呆呆地说。
“你快去想办法,今天一定要送老瘫去流产。”爬不上先生催促道。
“我……我……去借钱。”老穷回答着,慢腾腾地去了。
爬不上先生和幼稚干部走到较为干净的晒谷坪,商量道:“要老穷去借钱,等于是要老鼠去借猫的须——比登天还难。反正不表态书记交给我们的任务是把老瘫送到乡计生办,我们也只能化繁为简,只勒令老穷设法把老瘫送到乡里。”
他们等了半个小时,只见老穷有气无力地走回来。“我……我……借不到……钱。”他似乎要哭出声来。
“借不到钱?你是要抵抗计划生育政策吗?”爬不上先生佯装发脾气。
“我……不会……抵抗。”老穷吞吞吐吐地说。
“你不抵抗,你就送老瘫去流产。快去准备旧式土车子。你用土车子推着老瘫去,这样不要车费。”爬不上先生高声吩咐。
“没有……人……有。”老穷颤巍巍地说。
“你们你去准备板车,也可拉着去。”爬不上先生大声说。
“也……没有人……有。那些都……淘汰了,现在用的……都是机械的。”老穷冷冷地说。
“那么就去准备竹轿子。”爬不上先生不厌其烦地说。
“也……没有人……有。”老穷断断续续地回答。
“都没有?你不想出钱租拖拉机,又借不到土车、板车或竹轿,那么,背着老瘫去吧。”爬不上先生有点恼火了。
“我……都……快六十岁的人了,这么远,怎么能背到乡计生办?”老穷的话里带有哭声。
“我不管,也管不了那么多。如果你不背着她去,你就去借土车、板车或竹轿。”爬不上先生严厉地说。
“你们……等一等,我……去借。”老穷乞求道。
“快点去,不要让我们等得太久。”爬不上先生大声地吩咐。
老穷去后,他们又走到干净的晒谷坪,商量道:“如果老穷借不到土车怎么办?今天中午12点前肯定送不到乡里,又该怎么办?”他们商量来商量去,毫无结果,只好责怪自己的命运不好,但责怪又有什么用呢?倒霉的人碰上倒霉的事,日子也成了倒霉的记忆。
他们等啊等,等了许久。这时已日到中天,略有热度的阳光从天空中照射下来,晒太阳的人们感到舒适惬意。多美的太阳,给安逸者锦上添花,给劳苦者雪中送炭。
他们在温暖的阳光下蹲着,肚子有点饿了。“这个该死的老穷还不回来,我们怎么办?现在肚子有点饿了。”幼稚干部轻轻嘟哝。
“现在可能到了十二点钟,我们不叫他去借车就好,不如先让他背到村部再说。”爬不上先生后悔起来。
“真是费力不讨好,既受了村干部的气,又吃不到饭,真是倒霉极了。等会儿如果他没借到车,就按照你的意见来个快刀斩乱麻算了,强制老穷背着老瘫去村部。”幼稚干部点头说。
到了十二点,老穷低着头走回来。爬不上先生明知他没借到车,却故意大声说:“老穷,没有借到车?”
“我……我……借不到。不……不,他们家的……车……早就坏了。”老穷语无伦次地说。
“你快点去准备衣物被子,把老瘫背到村部去。”爬不上先生大声安排。
老穷进了黑房子,在里面抖索了一阵,转身出来,央求道:“请领导们帮我一把。”爬不上先生帮老穷提着已捆好的衣物和被子,幼稚干部协助老穷背着老瘫,他们艰难地走出来。
走到小路上,爬不上先生见已背着老瘫的老穷不需要幼稚协助,就对幼稚干部说:“你快点骑自行车去修路的地方借一辆拖拉机来。”
“去借?村干部不同意怎么办?”幼稚干部反问。
“你就说会付钱给司机。”爬不上先生说。
幼稚干部骑自行车去了。爬不上先生把衣物和被子放在自己的自行车上,推着自行车前进。衣物和被子很脏,霉味尿味呛人,爬不上先生难闻其臭,但他强忍着、强忍着!衣物和被子一大捆,不时从自行车上掉下来,弄得爬不上先生推车很费力,爬不上先生恨不得把这些脏东西甩掉。老穷外表显得年老体衰,但背起老穷并不显得吃力,爬不上先生对此感到奇怪,“也许习以为常吧,”他想着,十多次把从自行车上掉下来的衣物被子驮到自行车上,艰难地缓慢地前进。他们走走停停,停停走走,爬不上先生把吃奶的力都使出来,花了半个小时才走完500米远的小小机耕道,最终到达村部。
租村部房子开诊所的村民兵营长不管事同志,冷淡地看着爬不上先生,并冷冷地说:“像这么一个全身瘫痪的植物人要流什么产?”
一时间,看热闹的群众都来了,其中老妇居多。吃饭的、读书的、过路的、劳作的各色人等,从四面八方赶来,好像来赶集似的,又好像看猴戏似的。一个热心的老妇迅速从不管事营长家搬来长凳,老穷说老瘫不能坐;又有老妇背来木椅,但老瘫的屁股太大,不能坐下;又有老妇找来大藤椅,老穷才把老瘫放到椅子里。
群众像观看动物园里的珍稀动物一样瞧着老瘫。因为没有人见过老瘫的真面目,所以人们都好奇。老瘫是个发白躯肥的妇人,身躯很大,身材很高。只见她的真面目:发白躯肥,好似千载专吃人肉的老妖怪;人老珠黄,恰如卅年没见秦王的冷宫女。
群众议论纷纷,有的人指责乡政府做得不对,有的人惊奇老瘫会怀孕。
“把老瘫放到这里,真是活受罪。你们怎样去国策楼流产?”一村民讥讽地问。
“老穷背着她去。”爬不上先生不高兴地回答。
“叫这么一个老头背着老瘫去流产,哪里有什么人道主义?”一村民反问。
“计生办的医生也是不讲人道主义的。老瘫走不动,医生怎么不下乡来流产?”一村民愤愤不平。
正在议论纷纷之时,幼稚干部叫来了一辆拖拉机。
“啊,原来叫老瘫坐拖拉机去。”一村民似乎醒悟地说。
“拖拉机颠簸得很,不把老瘫震荡死才怪呢。”一村民脸露惊讶之态。
“他们就是要老瘫震荡死。这样做,才能控制人口的净增长率。”一村民讥讽。
幼稚干部下车后,悄声对爬不上先生说:“刚才我去借车,强硬书记又说了一些不满的话,幸而我灵机一动,说我付车费给司机,强硬书记才勉强答应借一辆车给我们。”
“今天是个倒霉的日子,我俩是倒霉人。但愿能把老瘫送到乡计生办就万事大吉。”爬不上先生低声说。
“我问你们,人的生命重要些还是计划生育重要些?”突然,一个18岁的漂亮妹子带着一个15岁的女孩从人群中钻出来,大声质问。
“你是什么人?你不知道计划生育是国策吗?”爬不上先生惊讶地问。
“老瘫是我姨妈,这是我姨妈的女儿。我们从家里来到这里,发现你们要把我姨妈拉去流产,万一我姨妈出了意外呢?所以,我要问你们,是人的生命重要还是计划生育重要些?”少女不满地说。
“你不懂计划生育政策吗?那就多看看计划生育条例吧。”爬不上先生不悦地回答,此时的他已镇定自若。
“计划生育条例谁不懂?是你们不懂!我姨妈只生育一个女孩,按计划生育条例可生育第二胎,你们为什么要拉她去流产?”少女强硬地反驳。
“你对计划生育一知半解,只知道生育了第一胎女孩的可生第二胎,而不知道要领取准生证。幼稚干部,我们拖她去乡政府参加计生学习班。”爬不上先生恼羞成怒地说。
“你来拖吧,你们是调戏女人。”少女针锋相对。
“你以为我们不敢拖?幼稚干部,我们今天暂时不让老瘫去流产,先让这个妹子去乡里参加学习班再说。来,一起去拖她。”爬不上先生怒气冲天地跑过去要拖她,幼稚干部也跟上去。其实,这时的计划生育政策已深入人心,乡里不再开办学习班了,只不过爬不上先生想借此吓唬吓唬她,让她有所畏惧。
“你们不要与她计较,她还是一个孩子。你们大人要有大量吧。”一村民迅速劝解。
“你们不要理她,还是快点送老瘫去流产。”不管事营长严肃地劝告。
爬不上先生听到劝告后,就与幼稚干部停了脚步。
这时,一热心的村民背来稻草,其他的村民见状,迅速把稻草铺到车厢里。老穷去背老瘫,老瘫的双手紧拉着藤椅不放,老穷哪里背得动?爬不上先生深感为难,又一个“怎么办”涌向大脑。
“你们干部去背吧。干部是‘为人民服务‘的,你们要可怜可怜老穷吧。一村民挖苦道。”
“老穷,你背不动就不要背。他们当干部的,吃的是咱们老百姓种的粮,要背就由他们背。”一老妇阴阳怪气地说。
“大家看,要老瘫这根朽木头去流产,不知是哪个天打雷劈的人想出来的坏主意。”一老妇不三不四地说。
此时已是下午一点半,修路的村民回家吃饭。趁着这午休的时间,围拢来的人更多。老人、小孩、中年、青年,全都来看热闹。只有强硬书记和顺从村长没有来。老妇人仗着自己是文盲和法盲,肆无忌惮地说话和咒骂。中年和青年一声不吭,冷眼观看事态的发展趋势。
“应该不见得有这样搞计划生育的,接近死亡的也要流产。按这种做法,棺材里的人也要挖出来去流产才行。”一老妇半真半假地说,说得大家大笑起来。只有爬不上先生和幼稚干部笑不出声,他们只想哭。
“快,我们去帮老穷的忙。人多了,弄得事办不成就麻烦了。我们不能功亏一篑。一人去拉老瘫的手,一人去拉住藤椅。”爬不上先生悄声对幼稚干部说。
“老穷,快点去背,我们帮你。”幼稚干部敏锐地说。
“叫我怎么背?……我背不动。”老穷可怜兮兮地说。
“快点去,我们帮你。”爬不上先生大声吩咐。
“这么急干啥?人急就容易老。不要急吧。”一老妇反应敏感,讥讽地说。
“皇帝的日子老板的工,你们当干部的,干也是三十三,坐也是三十三,干嘛这么急?”另一老妇嬉笑道。
爬不上先生和幼稚干部顾不得这些闲言碎语,冲上去帮助老穷。老瘫双手拉住藤椅,爬不上先生和幼稚干部用手去拉老瘫的手。老瘫“哇”的一声大叫,把在场的所有人的胆都吓破了,老妇人立即鸦雀无声,中年和青年吓得魂飞魄散,吓得小孩大哭起来,也吓得爬不上先生和幼稚干部缩了手,不敢去碰老瘫的手。“不能退却。”一个念头同时在他们的脑中油然而生,幼稚干部用双手去拉老瘫的双手,爬不上先生用力拖住藤椅,这才使老穷背上老瘫。
“你们这些干部,真是心狠手辣。”一老妇骂道。
“如今的干部只知搞计划生育,不知搞农业生产。”一老妇叹息道。
“刚才老瘫大叫一声,吓得我的腿都软了,这些干部居然毫不畏惧,可见其心何等残忍。”一老妇挖苦道。
爬不上先生忍了又忍,忍到了极限。幼稚干部忍不住,想与她们舌战对骂一场,但爬不上先生制止他:“如果与老人争论,我们就会被认为素质差。”幼稚干部血气方刚,听了爬不上先生的话后,只好忍气吞声。
老穷把老瘫背到拖拉机车厢里,让老瘫躺在稻草上,再用破被盖住她。爬不上先生立即叫司机开车,司机推脱说:“肚子饿了,要吃饭,等一等吧。”
“这里没有饭店,你暂时忍一忍吧。到了乡里,附近的饭店多的是,到时我们饱餐一顿。”爬不上先生劝道。
司机不好推脱,就开车走。爬不上先生和幼稚干部骑自行车走。他们身后传来人们的嘲笑声、唏嘘声以及那个少女不服的声音:“叫我去参加学习班,我怕什么?我也是人,我有说话的权利。你们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又有其他人的声音传来:“他俩是色狼,看到你这么漂亮,就要来拉拉扯扯。”但爬不上先生装作没听见,理也没理他们,就默默地走了,他们真像打了败仗的将军一样,狼狈不堪地跑了。
走在路上,爬不上先生焦虑地对幼稚干部说:“你快点骑自行车去责任区,看书记区长回来了没有,并找找炊事员看有没有饭菜,我在后面跟着司机。现在下午二点了,吃饭问题必须解决。”
幼稚干部加速前进。拖拉机在在这凹凸不平的沙石铺就的公路上颠簸着缓慢地前进,嘈杂声震耳欲聋。爬不上先生心想,今天虽然受了不少委屈,但总算把老瘫送来了,工作任务很快就要圆满完成。他此时像凯旋归来的将军一样心花怒放,但没有手捧鲜花的欢迎者来迎接。
终于到了责任区。幼稚干部脸色难堪地说:“不表态书记和表面静区长都不在,炊事员和其他干部也不在,我们没有饭吃。”
“那么,我们直接去乡里。”爬不上先生无可奈何地说。
司机继续开车前进。爬不上先生和幼稚干部仍骑自行车。他们的心里就像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这就是‘为人民服务‘?这就是‘为革命而工作?‘”他们真想骂娘,但骂谁呢?
到了无天桥,他们遇到了骑自行车回家的无脑专干。
“你们怎么才来?现在已是两点多钟了。”无脑专干不客气地说。
“你以为这项工作容易完成吗?我们是故意要拖到现在才来吗?到现在我们还没有吃饭。”爬不上先生不客气地说。
“等一下吧,你们把老瘫送去乡政府。”无脑专干冷漠地说。
“领导,我要回家了。”幼稚干部受了一肚子气,加之无脑专干未安排午餐,趁机开脱。
“不行。”无脑专干板着脸说。
“幼稚干部,你有事就可回家。如没事,吃了饭再走吧。”爬不上先生吩咐道。
“我不饿,我要回家。”幼稚干部说完,就骑车走了。
“谁叫你安排他回家?”无脑专干大声指责。
“他还没有吃午饭,再说工作任务已完成,难道不能回家?”爬不上先生气愤地说。
他们边说边向乡政府驶去。爬不上先生一肚子气,恨不得发在无脑专干身上。对这个不通情理的掌握计生经费且有权支配开支而不安排伙食的无脑专干,爬不上先生恨不得骂他的娘。
到了乡政府,无脑专干只顾上三楼办公室去找疑心主任和只同情所长要流产手术费,而不安排爬不上先生和司机的伙食。爬不上先生说:“无脑专干,我们还没吃饭。”
“没吃饭?没吃饭总不会饿死吧!”无脑专干不耐烦地说。
“你他妈的王八蛋,你饱了狗肚而不顾别人的死活?”爬不上先生气得骂了娘。
无脑专干见爬不上先生骂起娘来,也恼了火。他迅速告诉疑心主任,疑心主任指责爬不上先生,说:“领导安排的工作难道不要完成?”
“领导安排的工作要完成,难道饭都不要吃?你们中午十二点就吃了,我们到午后三点还饿着肚子,真是岂有此理。”爬不上先生不服气地回答。
爬不上先生窝着一肚子火,冲下楼去,嘟着嘴对在楼下等候的司机说:“司机同志,你的车费及吃饭问题都找那个鬼东西无脑专干,不要找我了。”说完,爬不上先生迅速骑着自行车怒气冲冲地跑了。
“爬不上先生,你不要发脾气,快回来,到饭馆里吃了饭再走。你们读书人不是尊崇老子的无为而治的思想吗?无为而无不为,虽然我会说这句话,但我不知这是什么意思,你应该是理解这话的意思的。”只同情所长大声地呼喊,但爬不上先生觉得无脑专干和疑心主任损伤了他的自尊心,他也不愿像其他干部一样一定要求公款吃喝,所以他对只同情所长的话充耳不闻,就赌着车走了。他到饭馆里吃了一碗一元五角的面条后,就回了责任区。
到了四点半,不表态书记兴高采烈地回到责任区,今天他的收获很多,钓到很多鱼,又与无原则书记结下了深厚的友谊,他想,他坐这个总支书记的位子最迟坐到年底,就要升职了,啊!当官的真好,铁交椅牢不可破!有时候,信守老子的无为而治的思想,就会当上不倒翁。他正想着,爬不上先生走进来向他诉苦:“书记,今天我是两头受气,在无路村受了强硬书记和群众的气,在乡政府受了无脑专干的气。”
“哦……哦……”不表态书记吞吞吐吐地说。
爬不上先生听后,感慨万端,自己辛辛苦苦地工作,得不到嘉奖,反而两头受气,他自感受伤太深,但无可奈何。
“嘟嘟嘟,嘟嘟嘟,”电话铃响了,不表态书记握住话筒:“喂?”
“出大事了,你快带款赶到县计生委来。”话筒里传来了无原则书记的声音。
“什么?”不表态书记刚问,电话却被对方挂了。此时的不表态书记,恰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阿爬,我问你,你们把老瘫送到了哪里?老瘫是不是死了?”不表态书记焦急地问。
“我只送到乡政府里。不知无脑专干把她送到了哪里。”爬不上先生说。
“那到底出了什么大事?阿爬,快去准备一下,等会我们一起去县计生委。”不表态书记说完,立即找责任区会计。会计从农村信用合作社取出15000元交给书记。之后,他与阿爬骑着自行车一起走。此时,天色已暗淡下来。
走不多远,他们看到一辆回家的小四轮车。不表态书记认识那司机,立即挥手租车。他俩把自行车寄放在公路旁的农户家里,就坐上四轮车去。
刚到计生委的大院里,只见无原则书记、捞一把乡长从乡政府的吉普车里走出来。不表态书记迅速迎过去。
“书记,乡长,你们好。”不表态书记恭维地说。
“你来了,很好。听说只认钱医生被老穷老瘫两个鬼东西吓得昏死了,现在不知情况怎么样。你不知道,只认钱医生的丈夫是主管全县计划生育工作的变脸副县长。变脸副县长是个城府很深的人,我们惹不起。如果副县长夫人出了事,那我们是吃不了兜着走,根本担当不起这个责任。”无原则书记忧郁地说。
“什么?什么?把副县长夫人吓昏了?我的天,怎么得了?”不表态书记懊恼地轻声道。
“现在六点钟了,快去找工作人员打听情况。”无原则书记焦虑地说。
他们跑去办公楼,一楼无人,上了二楼,打开路灯,也不见人。到了三楼,只见一个脏老头坐在灯光微弱的走廊里,另一个在旁边躺着,身上盖着破棉被。
“那就是老穷和老瘫。”爬不上先生说。
“什么?那两个像魔鬼似的脏东西是我乡的人?”无原则书记大吃一惊。他在乡镇工作十多年,见过许多丑人、脏人、怪人、残疾人和浩劫年代里的贫困人,但从未见过如此龌龊之怪物。
“不会是他们故意要丑化我乡的美好高大形象吧。当今盛世哪有这么穷这么肮脏这么丑恶的人呢?”乡长厌恶地说。
不表态书记也同样吃惊,虽然他生长在大集体年代,但那时大多数人贫穷肮脏穿着破烂衣服,还美其名曰“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一件衣服总是补丁加补丁,加之那时缺少肥皂牙膏洗发水和香水,衣服洗不净,牙齿黄又黑,气味霉又臭,皮肤脏又粗,所以人人都显得肮脏而粗鲁。但人人不自知,人人不觉耻,反而认为很光荣。现在看来,那时的情况可用见怪不怪来概括。而现在,人们生活在脱贫致富的***时代,温饱问题已得到解决,生存环境逐渐好转,衣食住行等条件得到改善,因此不表态书记看到老穷和老瘫这副怪模样,岂有不吃惊之理?现在这种情况可用“少见多怪”这话来概括。
“快去问问老穷。”无原则书记说。
“老穷是个呆子,去问等于是白问。”爬不上先生回答。
“问总比不问好。”无原则书记有点生气。
“老穷,他们哪里去了?”爬不上先生走去问。
“不……知……道。天黑了,我们……怎么办?司机……还在……等我们吗?”老穷慌乱地说。
无原则书记见状,只好掏出手机,直接拨通变脸副县长的手机,得知他们在县人民医院。
他们立即下楼,钻进吉普车里,直奔县人民医院。
他们到县人民医院,急忙去挂号处打听消息,得知只认钱医生被送到急诊室。他们立即赶往急诊室,只见疑心主任、无脑专干及县计生委主任和副主任在走廊里焦急地等待病人的消息。无原则书记与他们一一握手问好。之后,他问疑心主任:“只认钱医生病情如何?变脸副县长在哪里?”
“正在抢救之中,副县长也在里面。”疑心主任忧郁地说。
“到底怎么一回事呢?”无原则书记问。
“我把老瘫送到计生委后,我立即帮老瘫交了住宿费及手术费。老穷急忙把老瘫背往手术室,只认钱医生见状大叫一声,一下坐到地上,呕吐之后,随即昏迷过去了。计生委的领导闻讯赶来,立即打电话告诉副县长,并用小车把她送到人民医院里来。我向你打完电话,就坐着拖拉机跟到人民医院,以便及时了解只认钱医生的病情。至于具体是什么原因,我认为是老穷和老瘫的怪模样把她吓昏了。”疑心主任回答。
无原则书记听后莫名其妙,不表态书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爬不上先生更是迷惑不解。至于县计生委的领导,也不知事情的来龙去脉,只知道只认钱医生昏迷过去了,必须送到县人民医院来抢救。他们在焦急中等待,在等待中更加焦急,他们的心里忐忑不安,惶诚惶恐,远远超过担心自己父母在同样情况下的程度。他们心想,副县长夫人一旦发生意外,有关当事人甚至无辜者就要受到处分,有关领导甚至会被降职,这真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旦夕祸福随时降临。他们默默地祈祷、祈祷,虔诚之心可表天日。由于他们的宗教信仰不同,所以,所求的神灵也不同。总之,他们都希望神灵保佑副县长夫人身体康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到了万家灯火的时候。急诊室的门终于打开了,护士推着副县长夫人躺着的病床出来了。他们立即围上去问寒问暖。
“请注意安静,患者需要休息。”护士说完,把车推向病房。
他们立即鸦雀无声,望着副县长夫人苍白的脸,一个个忐忑不安。这时,副县长走过来,大家再次围上去问长问短,副县长只是摇头摆手,示意大家安静。大家再次缄默不语,这种气氛更加令人恐怖,因而人人心事重重,担心祸事会降临到自己的头上。
过了几分钟,人民医院院长、副院长等院方领导陪同县委书记、县长来看望副县长夫人,一时间,走廊里的脚步声、寒暄声交织在一起,人们紧绷的脸上出现了笑容,紧张的思想出现了松弛。
“工作在第一线的计划生育医务人员,由于繁忙的工作压力和对人民尽职尽责的思想压力,累垮了自己的身体,我代表全县90万人民向她表示敬意,号召全县所有党员干部职工都要向她学习。”县委书记握着变脸副县长的手说。
“感谢书记的夸奖。我代表我夫人及工作在计生工作第一线的医务人员感谢县委领导的关心,并永不辜负县委的殷切期望。”副县长奉承道。
“只认钱医生是计生工作队伍中的杰出代表,她对工作兢兢业业,一丝不苟,对党忠诚,对人民负责,我代表县政府表个态,对这样一位好同志,我县将要委以重任。”县长说。
“感谢县长的赞扬。我保证她在今后的工作中一定干得更出色。”副县长回答。
“无原则书记,你们也辛苦了。同时,为了把工作搞得更好,我认为乡政府要为乡政府副职和各责任区书记、主任及各站所主任配备好手机,以便在意外情况或紧急情况下互通信息。这一次意外情况幸而得到及时解决,才未造成不可估量的损失。至于医疗费用问题,就由你乡妥善处理。”县委书记说。
“好,我一定听从领导的安排,保证今后不再发生类似情况。”无原则书记回答。
“那么,这里遗留下来的一切事宜就请你们与副县长共同处理,我们还有重要事情要去办。”县长说完,就跟着县委书记走出门去。
“那老瘫的事……”爬不上先生想上前去问。
“不要问了,这里不是有副县长吗?”不表态书记急忙拉住他,小声制止。
他们走后,无原则书记和捞一把乡长迅速走上去向副县长致以歉意。副县长和蔼地说:“不用客气,都是自家人。你们辛苦了。我老婆的健康问题也不用你们牵挂在心。你们放心好了。在医院里的费用由你乡派人去结算好了。”
“好,好。”无原则书记一边点头哈腰,一边叫不表态书记去结账,“还有,那个老瘫的问题怎么办?”无原则书记小心地问。
“这个嘛,让我再考虑一下。”副县长说后,沉思起来。
不表态书记到结算处结算,一共花去了五千元,还领回了几大包补品。医院鉴定结果上写着:病人身体虚弱,至少要休息三个月才能恢复健康,休息期间要多吃补品。他把领回的补品交给副县长,并诚恳地说:“副县长,实在对不起,是我们工作失职,才导致尊夫人的健康受到影响,我们深表歉意,请求领导宽大为怀,原谅我们。”
“大家都是为党工作,为人民工作,你们也辛苦了。这一事件的发生不怪你们,你们就继续努力工作吧。”副县长说。
无原则书记叫不表态书记到一边去商量,说,“为了便于我乡今后的工作,为了弥补我们的过错,我建议再给副县长夫人一个红包,让她自己去买补品,补好身体。”
“那好,我带来1.5万元,刚才付了5千元医疗费,还有1万元在这里,那你交给副县长吧。”不表态书记说完,就把钱交给无原则书记。
“副县长,为了弥补我乡工作失误而造成的损失,这个红包就送给尊夫人以滋补身体,同时请你们原谅我们的过失,并请在今后的工作中关心、支持和帮助我们。”无原则书记说后,立即把红包交上。
“你们太客气了,我们都是为党工作的同志,为人民工作的兄弟,何必这么客气呢?在今后的工作中,大家齐心协力,就一定能圆满地完成上级交给的任务。”副县长接过红包后高兴地说,“你们辛苦了,今天时间不早了,你们就回家吧。”
“好,好,我们再见。”无原则书记顺从地答道。
“那老瘫……”爬不上先生急忙道。
“这哪能轮到你说话呢?”不表态书记善意批评。
“是啊,他提醒得对。至于老瘫的事,你乡派人到县计生委给她领取第二胎准生证吧。”副县长说。
“好,好。谢谢领导的特殊照顾。”无原则书记见风使舵。
他们立即告辞,无原则书记、捞一把乡长、疑心主任坐上吉普车驶向乡政府,不表态书记交代拖拉机司机去县计生委接老穷和老瘫。不表态书记、无脑专干、阿爬坐上小四轮车,驶向责任区。拖拉机司机载着老穷、老瘫驶向无路村,那天发生的事情就这样告一段落。
第二天,无脑专干与疑心主任立即去县计生委给老瘫办理第二胎准生证,拖拉机司机的车费也得到解决,在他所要交的税费中核减一点。通过这一事件,无原则书记指示从计生罚款中提取一部分资金,为全乡副职及一些实职干部配备手机,“坏事”反而变成了好事。通过此事件,变脸副县长指示全县计划生育一定要深挖严查,不能有漏网之鱼。于是全县各乡党委政府更加加大了计划生育的工作力度。无原则书记指示各个责任区干部职工不分昼夜,在3天内将49岁以下应落实结扎手术而未落实的已婚妇女,一律一刀切,强迫她们接受手术。拒不落实手术的,采取重罚措施,一时,全乡的计生罚款很多,令无原则书记笑上眉梢。为什么有许多罚款,因为人们措手不及,不能及时赶来做手术,超过了期限也受罚。
过了几天,桃树责任区干部到无路村搞计划生育,阿爬听顺从村长说,老瘫在县计生委回家后,就自动流了产,大概是因为拖拉机的震荡颠簸使她自动流产的。但是,老瘫不用做手术,因为她有第二胎准生证。
过了不久,阿爬又听到只认钱医生当上了县计生委副主任,而且全县的计生罚款标准进一步提高了,工作力度也加大了,同时工作难度更大了。
若干年后,强硬书记仍在为老穷家送报告,但老穷家始终没得到扶贫救灾款或困难补助款。为什么会这样?因为当官的每年都会荣升,新官来到桃树责任区,哪里知道老穷家的贫困呢?
无原则书记、捞一把乡长、不表态书记、疑心主任、表面静区长、只同情所长、无脑专干、幼稚干部在年后都有了新的工作岗位,他们高度评价老子的“无为而治”思想是最睿智的。只有阿爬,仍在原地打滚。为什么会这样?也许是他对老子的哲学一知半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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