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夕照未央宫（1）
车辚辚，马萧萧。经过十多天的跋涉，窦漪房和潼关附近几个郡县的十几个秀女终于到达长安，在一座传舍中歇息下来，等着全国各地的选秀宦官将其它较远的郡县的秀女一起带来，再集中送到未央宫的掖庭殿培训。
负责带窦漪房他们进京的宦官头目叫王华。在潼关时，张思恩秘密打发一个亲随，以张忆青家属的名义送了50两金子给他，他手下的那几个小太监也每人送了20两银子，故此一路上对窦漪房十分照顾。到了长安后，王华就吩咐小太监给窦漪房在传舍中找了一间最好的客房，并让她一个人住着，理由是她在这些秀女中长得最漂亮，将来可能会当主子娘娘，所以要特别照顾。其他那些几个人一间房的秀女敢怒而不敢言，结果王华无形中就窦漪房树了十几个敌人。
窦漪房也知道这样不妥，但任她怎么说，王华就是不肯让她和其他女孩子一起住，还当着那十几个秀女的面吹胡子瞪眼，说谁要再在背后嚼舌根诋毁张姑娘，就立即将她遣送回家。
窦漪房包裹里还有张思恩送的几十两金子，换成银子的话也是一笔大钱。为了融洽和其他秀女的关系，她便要一个小太监每天给自己买回一大堆长安城中的风味美食，趁王华出去溜达的时候，要那个小太监挨房送给那些秀女吃。很多秀女都是穷人家的孩子，一辈子没吃过这样的好东西，开始有几个听小太监说是张忆青姑娘送的，还不肯吃，后来渐渐经不住美食的诱--惑，从半推半就到来者不拒再到每天都盼着小太监送东西过去，一个个吃得满嘴流油眉花眼笑，对窦漪房的那点小小的意见也就烟消云散，转而经常成伙结对到她的客房来串门。
这其中有一个潼关县的小姑娘，名叫林秀珠，还只有十一岁，长着一张圆圆的脸，脸颊上两个小酒窝若隐若现，特别爱说爱笑爱吃零食。每次窦漪房买回吃食时，她都嫌小太监分给她的少，先是嘟着小嘴和小太监争一阵，然后再蹭到窦漪房房间，甜甜地喊几句姐姐，然后便眼睁睁地盯着她桌上剩下的东西，直盯得窦漪房浑身不自在，不得不把准备自己留着吃的东西再分一份给她。
不过，窦漪房内心却非常喜欢这个心无城府的小姑娘，所以几天以后，她就央求王华把林秀珠安排进了自己的房间。
林秀珠自是喜出望外，每天在房间里叽叽呱呱地说笑个不停，还经常问窦漪房为什么家在潼关，却不会说潼关话。窦漪房便以自己从小在外婆家长大为由搪塞过去。
几天以后，清河郡和其他几个郡县的几十个秀女也到了，这个专为选秀安排的传舍一下子热闹起来：南腔北调的莺喃燕语、欺霜赛雪的皓腕酥胸、五颜六色的绫罗绸缎、川流不息的红粉娇娃……长安街上一些浪荡子弟每天都围着传舍转来转去，都想一睹这些从全国各地选上来的秀女的风采，却被守传舍的驿卒持刀仗剑远远地赶开，只好望屋兴叹。
窦漪房对清河郡来的人心里有一种本能的亲近感。虽然她现在的籍贯已经是潼关县，名字也改为了“张忆青”，但对故乡的思念却使她忍不住到处打探哪些是清河郡的人。最后从王华口中得知：清河郡一共选上来八个人，遗憾的是里面没有观津渡的。但是，王华又告诉她：有一个叫杜玉娇的姑娘家里就在观津渡过去不远的一个小镇上，还问她打探这些干什么。窦漪房说她外婆是观津渡的，自己从小在那里长大，是以一直将那里当做自己的第二故乡。
当天晚上，窦漪房就见到了杜玉娇。当时她正为争一张靠窗的床位而与另一个清河籍的秀女吵得不可开交。这个房间总共安排了八个秀女挤着睡，靠窗的床位通风透气又只有一边挨着人，所以秀女们一进来就去抢那个床位。一个秀女先进去，放了自己的包裹在那个位置上，便出去了一下，回来却见杜玉娇已经躺到了那个位置上，自己的包裹也被她丢到了通铺的中间，不由勃然大怒，两个人便吵了起来。
窦漪房进去时，双方正在揎拳掳袖唾沫横飞地用家乡话对骂。一听到这熟悉的乡音，虽然是一些难听的骂人的话，但窦漪房却还是觉得无比亲切。她挤进房间里面，见一个长得十分漂亮的姑娘坐在窗户边的床位上，双手叉腰，任旁边的人怎么劝怎么说理都不听，反正就是死死地坐在那里不动身。那个被抢了床位的秀女骂她一句，她就回骂两句，其泼辣横蛮让周围的秀女们无不眉头紧皱。
窦漪房正想也开口劝说几句，无意中往那个坐着的秀女头上忘了一眼，赫然发现她的发髻上插着一支凤钗，仔细一看：正是自己送给杜五的那支双凤玉钗！
窦漪房心中一阵狂跳，霎时间只觉得全身血液上涌，头脑中一阵晕眩，差点一头栽倒在地。
2、
凤钗怎么会在她身上？
她和杜五是什么关系？
弟弟呢？弟弟现在在哪里？他现在过得怎么样？
……
这一连串的问题在窦漪房的脑海中翻腾。对弟弟不可遏止的思念使她一下子忘记了自己此刻的身份，分开人群扑过去，双手按住她的肩膀，急切地问：“你是杜五的什么人？我弟弟呢？我弟弟在哪里？”
杜玉娇吃了一惊，瞪圆双眼看着她，恼怒地问：“你是什么人？我父亲的名讳是你叫的吗？”
窦漪房被她问得一愣，立即清醒过来，忙松开按住她双肩的手，歉然一笑说：“对不起，我是想起了一个故人，一时情急，冒犯了姐姐的父亲，请姐姐原谅。”
杜玉娇狐疑地打量了她几眼，忽然问：“窦少君是你什么人？你是不是就是他的那个姐姐？”
窦漪房心里一惊，忙摇摇头说：“我不认识什么窦少君。姐姐，你是清河郡的吗？我外祖家也是清河的，我从小在那里长大，我们可是老乡呢！”
她想通过攀老乡来转移话题。刚刚的失态使她惊出了一身冷汗：如果此时暴露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不仅可能进不了皇宫，还可能给自己、给舅舅甚至给远在代国的代王母子带来不测之祸！
杜玉娇狐疑地仔细打量她，越看越觉得她的眉眼之间与窦少君有不少神似的地方，于是便不露声色地说：“我是清河郡甘陵县的，与观津渡相距不远。听你的口音，好像就是观津渡的啊！”
窦漪房已完全镇静下来，笑着说：“我已经告诉姐姐了呀，我是从小在观津渡长大的，近两年才回到潼关父母身边，所以口音一直改不了。姐姐，不如这样：我的房间现在只有两个人住，你干脆搬到我那边去住好不好？”
杜玉娇一听大喜，立即就把盘问她的念头抛到了脑后，从床上一蹦而起，连声说：“谢谢妹妹！我正嫌这里人多嘴杂吵得烦，走走走，我现在就搬过去！”
杜玉娇拿着包裹跟着窦漪房走到外面，迎面碰上王华。
王华上上下下打量杜玉娇几眼，喝道：“你拿着包裹准备到哪里去？来这里还没一天，就看见你在跟这个吵、跟那个闹，把传舍搞得鸡飞狗跳的。你再要惹是生非，明天就把你押回清河去！”
原来，王华是此次宫中选秀的总管，同时负责对选上来的秀女进行暗中观察，注意她们的言行，给下一步的甄别淘汰工作打一个初步的基础。清河的这批秀女一来，他就发现这个名叫杜玉娇的女孩嘴尖牙利，极端自私，心里已经留下了不好的印象，没想到刚刚小太监又来汇报：两个清河籍的女孩在房间里争床位吵了起来，其中一个正是杜玉娇。他一听就火了，正准备到吵架的房间去训斥她，没想到在外面就看见了她和窦漪房，所以顺势便呵斥了她几句。
杜玉娇被王华最后那句话吓住了，低下头不敢做声。
窦漪房忙陪笑说：“王大人，这位姐姐是我外祖家乡的，也算我的老乡。她性子急，和人拌两句嘴是难免的。为避免再出现这种情况，我想让她搬到我的房间住，您看怎么样？”
王华见窦漪房开言，立即换了一幅笑脸，说：“姑娘你的心地好、人缘也好，我劝你不要跟她搅在一起。你开始说要那个姓林的小姑娘跟你住一起，我都不答应的。现在又要把她弄进你房间去，只怕到时有人不仅不领情，反过来还害你呢！”
说完就用眼瞟着杜玉娇。
这个王华饱经世故，看人识人非常厉害。他一见杜玉娇就知道这个女孩极端自私，应该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角色，故此借机提醒窦漪房。
杜玉娇被他这样当面讥刺，又羞又气，又不敢发作，只好低下头暗暗咬牙，心里恨恨地想：这个死太监！老娘只要在宫中有出头的一日，绝对不会放过你！
窦漪房见王华不同意杜玉娇和自己住，忙把他扯到一边，自己走到房间里，从包裹里拿出五两金子，偷偷塞到他怀中，悄声说：“王大人，请您包涵包涵。我正想找一个清河籍的姐妹打听打听我外祖家的情况，您就让她搬过来吧！”
王华见她如此求肯，只好点头答应。
杜玉娇偷眼见到了窦漪房塞金子到王华怀里，嘴角不由憋出了一丝冷笑。
进入房间以后，里面也是一个大通铺。林秀珠正坐在铺上折衣服，见窦漪房进来，忙笑眯眯地跳下床来打招呼。
窦漪房要杜玉娇自己选择睡哪里。杜玉娇毫不客气地把包裹往窗户边那个位置一放，说：“我就睡这里吧！”
林秀珠不满地瞪她一眼，想开口说什么，窦漪房用眼色制止了她。
等杜玉娇铺好床后，窦漪房说：“姐姐，你能不能把你头上那个玉钗取下让小妹看一看？”
杜玉娇忙把那支凤钗取下来，递给窦漪房。
窦漪房捧着那支熟悉的凤钗，想起自己死去的父母，下落不明的哥哥和弟弟，心里一酸，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杜玉娇一直在暗中观察她，见她忽然间泪水长流，心里一动，一个念头在脑海中慢慢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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